牌楼镇,藏在山坳子里,位于通往西域的商道上。
说是镇,却有县城的规模,居住着几千户人家,士农工商一个不少。
在镇子西南有块犄角旮旯,登上台阶,有条青石道,道路两边各有一处宅子,青石道越过宅子便断了,续着泥土路直到山脚下。
左侧靠前的宅子是前楼后厂的格局,前面的两层小楼是铺子,后面是坊厂。楼面很老旧,檐子下没挂牌匾,门前的台阶下竖起高高的杆子,顶端系着商幡,绣着烫金的酒字。
虽是白天,却挂着灰布门帘,窗户都掩好,守门的小二不时挑起帘子迎进送出,见人就笑,空气中时隐时现的飘着酒香。
隔着青石道,门对门的铺子只有一层,后面接着二进的院落,占地规模要大上不少。
这处铺面翻新不过一年,油漆还很光亮,双联的铺门四敞大开着,门板卸在一边叠在一起,可以当凳子用,门头上的匾额书写四个方正大字——王家药铺。
说是王家,其实户主实姓洛,几年前买下来安居落户,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,牌匾却没有改动,字号算是承了下来。
药铺子里,浮着淡淡的药香,堂厅明亮,柜道前摆着影屏,木框中镶着山水字画,长庚挥舞着鸡毛掸子清理百眼柜表面的落尘,手脚很麻利,温声细语的哼着不知名的小调,眼光透着机灵。
他十二三岁年纪,模样还很青涩稚嫩,虽是学徒,却也干伙计的工作。
里间是诊室,门上挂着布帘儿。
诊室里布置很精简,中间是诊桌,前后各有一把木凳,背墙的条几上供奉着药王神位。
桌前,洛风秋给病人诊了脉,又在后背两肩点按了几下,询问道:“这几处疼吗?怎么个疼法?”
落风秋二十左右模样,五官算不上精致,但搭配起来很耐看,他身材瘦而不柴,一副读书人打扮。
“肩上不疼,但后背按着有些酸!”
这看诊的病人一身锦袍,身形十分富态,瘪鼻子耷拉眼的,脸色略显虚白,随着洛风秋点按,也不时痛呼哎呦上几声。
洛风秋又按了后腰几个地方,询问了一番,这才抄起手巾板儿净了下手。
倒不是洛风秋有洁癖,只是遵守看诊的规矩,既干净卫生,也显得药铺正规。
“平日里很少出门走动吧?”
“您说的是!我这人却有些懒,能坐着绝不站着。”
“你说的轻了,我看是能躺着就不坐着!”
这人尴尬的轻笑了一下,却也不反驳。
洛风秋点点头,并没有挤兑病人的意思,不过是望闻问切的手段,寻病求源罢了。
重新落座,洛风秋抽了张宣纸,提笔蘸墨,一边书写药方,一面说道:“没什么大毛病,你这是久卧伤气,气血不畅造成的,我给你开个扶气正阳的方子,用上几服自然就好了!”
病人连连称谢,伸直脖子看了几眼,洛风秋头也不抬,下笔如龙,他是一字也不认识。
写好方子,吹干墨迹,落风秋喊来长庚按方抓药。
按照规矩,学徒取戥子按方子抓药称量,把药分在柜上,每一份每一味分明,等班头确认,再掌柜的下眼无误才可以包药。
这是对病人的负责,也防出现纰漏。
不过王家药铺只有两人,洛风秋既是坐诊的大夫,也是掌柜的,这一步只能亲力亲为。
药铺是关乎人命的买卖,出不得岔子,虽然繁琐,却由不得小心。
锦袍病人唤来守在门口的下人,付了钱,收好药包和方子,长庚还细心的吩咐了煎药的注意事项,这才被下人搀扶着告辞离开。
洛风秋陪到门口,又客气了几句,目送着两人下了坡。
说起来,洛风秋的医术确实不错,算不得扁鹊再生,一般的病症也能做到药到病除,只是在镇子里还名声不显。
找来的,都是近几年积攒下来的老客户或沾亲带故介绍来的,所以平日里上门的病人却不多。
洛风秋看了下天色,已经临近晌午,打算趁着没人去后宅把午饭解决了,没等转身,看见对门酒坊的掌柜走了过来。
“哎呦!这不是魏掌柜吗!可几天不见了?”
魏民韬忙抱拳回礼,客气道:“承蒙洛掌柜惦记了,这不是出去几天吗,着急上火的,嗓子有些不舒服,想请您给瞧瞧!”
洛风秋拱手回礼,轻笑道:“行,里屋请!”说完,又冲堂里轻喊了一嗓子。
“长庚,看好门,有人来提前知乎一声。”
长庚应声跑了过来,直接杵在门边,拍着胸脯保证道:“师傅,您放心,我就在这守着!”说着,又客气的和进门来的魏民韬打了声招呼。
洛风秋满意的点了点头,领着魏民韬进了里间,长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,探出去大半个身子,左右张望起来,似乎是无聊的在找些趣事。
里间,门帘落下。
魏民韬顺手把门掩实,洛风秋沏了碗茶水递过来。
“老魏,来,喝口茶!”
“罪过罪过,怎么敢劳烦少爷!”
“你呀,还是老样子!”
魏民韬忙躬身,小心的接货茶碗,并没喝,轻放到桌边。
洛风秋摆了摆手,两人先后落座。
洛风秋很随意,魏民韬却没了平日里掌柜的架势,正襟危坐,像个忠仆下人。
这一幕很奇怪,两人却习以为常,心知肚明。
几年前,洛风秋买了两处隔路而对的宅子,一处继续经营药铺生意和居住,一处长租出去,但没有外人知道,开酒坊的租户其实是洛家的家仆,产业都在洛风秋手中攥着。
洛风秋不喜欢管生意上的事,便让魏民韬在明面上张喽着,几年下来,两人到有了默契,只有在没外人时,才以主仆相称。
因为有卖身契的缘故,而且魏家几代人都在洛家做事,洛风秋并不担心卖主求荣一类的倒灶事发生,放给魏民韬很大权利,只有碰上无法做主的大事才会来向他请示。
而直接来药铺,已经说明事情很急了。
“说吧,是不是酒坊遇到了麻烦?”
洛风秋又给自己沏了一杯茶,轻饮了一口道。
“却有件事需要少爷决断,老仆这次去齐郡送货收款,被人给拦了,想买咱家百花酒的酿造方子,虽然言辞还算客气,但态度很是强硬。”
魏民韬一身皂袍,如今刚出不惑之年,却已经服侍洛家两代人,三十几载,自称一声老仆并不为过。
“哦?”
洛风秋双眼微合,沉吟了一下,道:“意料之中的事情,所谓树大招风,酒卖的越好,越是避免不了的,知道对方来路吗?”
“倒是没有隐瞒,是齐郡的恒业酒行,老仆也找人打听了一下,酒行背后有定远将军府的影子!您看……?”
显然,魏民韬已经做足了准备,做事稳妥没有疏漏,这也是洛风秋愿意把酒坊托付给他打理的原因。
“定远将军府吗?”
洛风秋轻声的嘀咕了一句,顿时思绪百转。
恒业酒行他没有听过,但定远将军府倒是了解一二。
定远将军府,几十年前也叫武凌侯府,乃是开国功臣武凌侯的府邸,可惜后代子孙不争气,没有承下爵位,如今的府主只捐了个五品杂号将军,有职无权,早已不复当年先人的荣光。
也许在普通百姓眼中,这五品的将军仍是高不可攀,可凭洛风秋的能耐却也不怵,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难免剩些祖宗遗泽,但能混到杂号将军的份上,也算日落西山了。
算起来,如今酒坊生意蒸蒸日上,不说日进斗金,也盈利颇丰,洛风秋知道会遭人嫉妒,眼红的不少,早晚惹来是非,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快,这销路出镇不到一年的光景,有些人就坐不住了。
其实,洛风秋真不在乎这点银子,如果是普通的酿酒工艺,卖了也便卖了,可他这百花酒却不一样,极其特殊,给了工艺方子也没用,很可能暴露一些洛风秋的秘密,这才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。
所以这冲突肯定避免不了,至于恒业酒行事后可能的刁难,洛风秋并不在意,无非是挡住商路,少赚些银子罢了。
这事如今还不明朗,也未必是定远将军府指使的,结果犹未可知。而且,即便是将军府的主意,肯出头找麻烦,洛风秋也有自信可以从容的应对。
至少在牌楼镇这一亩三分地,洛风秋还真没怕过谁。
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不外如是。
洛风秋心中打定了主意,思绪收敛,神情更加的舒缓了,想了想,却未直接给予答复。
“老魏,你怎么看?”
听洛风秋一问,魏民韬诚惶诚恐的连连摆手,语气又弱了三分,起身抢道:“少爷,您可别折煞我了,老仆就是个干活的下人,哪里有什么看法,这大事啊!还是少爷做主的好!”
当仆人,自然有仆人的规矩,最忌讳替主子老爷做主。
魏民韬生在洛家,长在洛家,祖上几代人都在洛家做事,深知个中三味,已经将规矩刻在了骨子里,虽然洛风秋平日里表现的并不太在意这些,可魏民韬却从不居功自傲,也不敢越雷池一步。
“你呀,还是老样子,就是不知变通,跟了我这些年,什么时候拿你当外人看待了,算了算了……反正说你也改不!”
“少爷说的是!老仆这辈子能把少爷吩咐的事做好,就心满意足了!”
魏民韬脸色一正,恭恭敬敬的回答称是,也听得出来,洛风秋这番话里看似有些抱怨,言语中却透着满意和亲近。
其实,洛风秋并没有太强的主子观念,不会以奴役掌控别人命运为乐,但人心隔肚皮,为了家里安生,只能不时的敲打下,省得有人忘了分寸,因小失大悔之晚矣!
“好了好了,别杵着了!”
洛风秋摊手,示意魏民韬坐下,自顾自的把茶水饮尽才说道:“在遇到就直接否了吧!看看对方如何出招,商场上的手段你看着应对,实在烦了,就换个地方,咱不做齐郡的生意也就是了。”
“好的,老仆知道怎么做了!”
洛风秋定了基调,魏民韬自然没有任何意见,又禀明了些酒坊最近的盈利情况。
洛风秋不太在意这些,倒也耐着性子听完,又随意交代了几句,便急着打发魏民韬离开。
送走魏民韬,洛风秋吩咐长庚关门准备吃饭,自己直接去了后院。
药铺行里,没有挂匾休业的买卖,不论昼夜,有人上门都要接待的,这类行规不少,有药行九忌十八避的说法。
不过洛风秋特立独行惯了,大多没有遵从过,只挑着捡着一些有道理的守着。
镇子里不少人因此吃了闭门羹,守旧的更看不惯了,也是不愿来看诊的愿意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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