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本章开始听有了我的小侄女之后,嫂子似乎很快就从我哥出事的阴霾中走了出来,细想来,她几乎也没怎么悲伤过。
她的日子只有吃饭睡觉给孩子喂奶,偶尔抱着孩子出去溜达,和给我哥写信。就算妈妈把饭端到她床前,我也看得出她对生活很不满意。
没起来吃饭吗?爸爸问。
没有,刚给她送进去了没吃,这说馍凉了,我再给她热热。咋办啊,当是欠儿子的吧,他出事了,等出来的时候要是媳妇没给他留住不得怨咱一辈子嘛。妈妈往灶台里添着柴说。脸被火光映的通红,皱纹和白发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更明显了。
啪。木柴裂开,火星子磞了出来,妈妈揉了揉眼睛。
方方,给你热好了,起来吃吧。妈妈把馒头和菜端在她床头柜上。
她不愿意躺着啊,我一吃饭又该哭了。嫂子说。
给我来。妈妈过去把侄女抱在怀里出去了。
天冷,你别抱着她出门啊,别感冒了。嫂子在里面大声说。
我不出去,你趁热赶紧吃吧,吃完我把锅刷了得出去打点棒子面,猪光吃糠不长膘。
妈妈那两年该有多累啊,爸爸一点重活不能干,姐姐出嫁了,我还小,嫂子生了孩子,又是伺候一家人吃喝又是带孩子的所有的苦,都让她一个人受了。
那天晚上,我挨了生命中的第一次打。
桦,出来给我压点水来。
知道了。
五分钟后妈妈又再次说
桦啊,来给妈妈压点水来。
哎呀烦死了,电视正精彩呢,自己就不能压吗,一遍一遍的叫我。
来了!我迅速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出去。从厨房提出水桶,把桶里剩下的水当引子倒到水井里,一二三四五发着狠的压了几下。
呲…水井里发出了声音,像是吹满气的气球被放了气。
压不出来!你自己压吧!说完我转身就跑嫂子房间看电视去了。
唉,叫你给我干点活,这连点干净引水也没有了。
电视背对着窗,窗外正对着水井,我看着妈妈端着刷完锅的脏水倒在井里一点一点的往外压,装脏水的盆是和大水缸一样的陶土材质,十分笨重,就像当时她的动作一样。
我有些内疚。
这个片好看不?嫂子问我。
好看呀!
你想看啥电视就看,也没人跟你抢台。
嫂子你不爱看电视吗?
让给你看,我晚上再看。
还是嫂子对我好!我心里想。
妈妈好像永远在刷锅洗碗做饭,要不就是去地里忙庄稼活,再不就是拉着架车子拉这拉那。
你给我添把火,我把豆苗尿垫子洗了,再不洗不够她换的了。妈妈说。
哦。妈,这不是有煤炉子吗,咋天天烧锅做饭啊,麻烦得很。
要能用煤炉子就好了,咱人多,用那做饭都不够吃的,一会你姐还来呢,今晚上住这。
我姐可有段日子没来了,本来应该生在豆苗前面的外甥预产期没出生,后来姐姐打了催生针他才来到这个世界。
你看我这手啊乖,这关节疼的很。洗完豆苗的尿垫妈妈把手伸给我看。
她手指中间的骨节特别粗大,有些变形了,手掌里有厚厚的茧,还有些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伤裂开的口子。
来嘞早不去来嘞巧,俺这专门来吃饭来了。我姐这尖嗓子,人没到声音先到了。小外甥睡着了,姐夫把姐姐送来饭没来得及吃就走了。
赶紧吃饭吃饭,把孩子放床上睡去。妈妈洗洗手就去掀锅。
姐姐抱着外甥走到嫂子门口。
这个也睡着啦?她轻声说。
刚睡着。
一家人围在一起准备吃饭,嫂子迟迟不出来。妈妈让我叫她。
我不吃,你们吃吧。她说。
咋又不吃啦,你姐也来了,快一起出来吃点饭,一会凉了。妈妈说。
她不说话。好好的就突然成了这样,我有点不明所以,自顾自的吃。
吃吧,她不想吃算了。妈妈拿起筷子递给姐姐,你赶紧吃吃睡去吧,床也给你铺好了。
这是弄啥呢,我一来咋还不吃饭了?姐姐说了句就接过筷子吃了起来。
堂屋紧挨着嫂子房间,就跟一间房没两样,里面外面说话听得是一清二楚。小侄女很突然的就在里面哭了起来,我吓了一跳,她不是在睡觉吗。
天天张个嘴就知道吃!就知道哭!里面传来嫂子的责骂声。
爸爸妈妈姐姐的脸色都变了,爸爸放下馒头,喝了口米汤就进他屋了。只有我,依然吃的香,啥也没察觉到。
这说嘞话啥意思啊,跟指桑骂槐一样,我来娘家吃个饭咋得罪她了这是。姐姐放下筷子,对着桌子上的菜说。
就是这样,你吃吧,别吭气了。妈妈往她房里看了一眼要不我抱着孩子你出来吃吧?
我让你们吃!嫂子突然从房间蹿出来拿起桌子上的馍筐扔到了院子里。
你干啥呀,你在家里啥也不干俺妈伺候你吃伺候你喝你馍筐子都扔出去了,你这是不让老嘞吃饭了你!姐姐站起来对着她吵了起来。
就不叫你吃咋着了?!闯给里面受罪你们一个个吃的挺香!我就不叫你吃了你能把我咋着?
谁叫他受罪了啊!他自己走错了你怪家里头吗?家里哪对不住你了?我从没见过姐姐吵架,她脸色涨的很红,嗓门也更大了。
我就不叫你吃了你咋着吧?你有本事把我赶出去!嫂子反复的说着不叫吃这句话。
干啥啊这是!爸爸从房间出来大声呵斥她们。妈妈弯腰去捡院子里的馍筐和散落的馒头,然后用抹布擦去桌子上被碰洒的菜汤。姐姐吵了两句仿佛用完了身上所有的力气,被爸爸吼了一句之后一句话也不说,站在右边的墙边抹泪。
恁别欺负俺嫂子了,她一个人够可怜了。也不知道为什么,我脱口而出,也许因为我们是一家人而她刚嫁进这个家没多久吧,又也许是因为她每天都把电视让给我看吧,也或者是我觉得姐姐出嫁了以后她可以带着我玩吧。
说完之后,我看到妈妈全身颤抖,她走路微微颤颤,一个人去了楼上的房间。
嫂子用赞许的眼神看了我一眼,转身进了房间。
都睡觉去吧!少说话!爸爸严厉的看着我说,然后也去了楼上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已经睡着了。
起来,跟你妈道歉去。爸爸把我摇醒。事态这么严重吗?还需要专门把我弄醒去道歉,我在心里嘀咕。
楼上东边的房间里,妈妈躺在床上,看得出她哭过。
跟你妈认错。
为啥啊?我哪错了?我十分不解的抬头问爸爸。
啪!妈妈突然坐起来打了我一个耳光。
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挨打,我永生难忘。现在想想,妈妈当时对我该有多失望,多绝望,多气啊。她的内心是崩溃的,是委屈的。
打完我她一句话也没说,看着我一直流眼泪,我也一句话没说,看着她流眼泪。但一会我就看不下去了,她眼睛里的悲凉让我特别难受。
下去给你妈倒杯水去。
我赶紧出去,倒杯水端上去,双手小心翼翼的递给妈妈。她没接,爸爸接过了水下去睡觉去吧。他说。
你过来。我刚到爸妈房间,在我的小床上躺下,姐姐就在东边屋里叫我。刚挨过打的我还没有回过神,木木的走了进去。
咱妈跟你说啥了?
啥也没说。我如实回答。姐姐盯着我看,看了足足有一分钟左右。
咱妈神经过,你知道不?
啥时候?我真的没有回过神,甚至没有多想神经是什么意思,条件反射的反问道。
以前咱大舅跟咱姥爷一年没了,咱妈受不了打击神经了,时好时坏的,这些年才没犯病。
嗯…
你别再气咱妈了,你哥已经把她气的够狠了,你咋不知道个好歹啊,你咋脑子不清量呢?
嗯…
咱妈要是再让你气病了我看谁把你养活大,养你恁大不知道谁亲谁近!小外甥在里面突然翻了个身,小腿开始蹬被子。
睡去吧。姐姐说。
也许是妈妈受了委屈想她的妈妈了,没过几天的一个周六,妈妈和爸爸带我去了舅舅家看姥姥。路上我十分担心,一路上抓心挠肝。怎么办呢?肯定是因为我气妈妈,她现在要把我还给舅舅不养我了,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要带我过去换娜娜姐过来。
妈妈奋力的蹬着三轮车,爸爸坐在后面,我侧着身子坐在左侧的边上。遇到有小坡立马跳下来推。
妈妈我肚子疼,我想屙粑粑。我抓着妈妈衣服后面说。
她右手往下按住三轮车的车刹,左脚先点地右脚跟着下来。两手放在嘴边往里面哈着气,跺了跺脚。
懒人屎尿多,人家这地头上有个树,去树跟前拉去吧。她往后看看爸爸,你这屁股底下垫的是个啥,再往后拉一把,后脊梁不凉吗?
我撒腿就跑,跑到树后观察地形。我哪里是要屙粑粑,不过是想找个机会逃跑。万一把我留那了咋办,我不能去!
这大冬天的,秋收之后地里光秃秃,我哪里跑的掉啊。
你准备屙到啥时候啊,一会都晌午了。妈妈声音越来越近,逃不掉了,我的命运将要改写了,我完蛋了。
屙到现在也没屙出来,你弄啥呢,赶快走。妈妈拉着我就走。我脚下使着劲,尽最大力气反抗着。
你干啥啊你?
我不去!
走到这了你不去了,你自己回家吧,路上偷小孩嘞多的很,你走回去吧,我跟你爸去。
我一听,反正结局都一样,被人偷走跟留在那有啥区别呢?还是去见那两个在我很小的时候不养我还打我的人吧。
大人寒暄,小孩玩闹,我不太喜欢跟娜姐玩,跟大奎小奎也不知道该玩什么。还是老项目了,爸爸给我钱,让我带他们去小卖铺买东西吃。
姐,我天天都想你,想叫你来。你要买啥吃的?小奎说。
方便面吧,我不想吃饭。
中!
我不是不想吃饭,而是不想吃他家的饭。我对我的那个娘印象不深,基本上从小到大我们没有什么交流。她单眼皮,头发总是乱糟糟的,白眼珠子比较多,每天耷拉着眼睛睁不开一样,神情也从来都是像刚睡醒一样,有些驼背,走路姿势极为难看。
方方咋样啊,闯一出事她没说啥吧?舅舅问。
哎就那样反正,天天写信,咱也看不着那个信里头写嘞啥,那我想着是没少说我坏话,咋都不如她的意你能咋弄啊!咱对她跟对闺女一样,比闺女还亲嘞,能对住自己良心。妈妈说。
那她会写字,咱也挡不住她咋说,叫她说去吧。
这是啥?我摸着身后两个袋子问。摸着不像豆子不像花生也不像米,我十分好奇。
那是芝麻,榨香油用嘞。舅舅赶紧找机会接我的话,他每次都特别想跟我说话一样。
哦。
这榨嘞油可比买那油香吧,我今年没种,你这收两袋子,种嘞不赖。妈妈看着我娘说。
哎是嘞。她端起米汤喝了一口。看我一直啃方便面,娜娜姐站起来从里面屋里拿出了两个变蛋你吃变蛋不?
不吃。我摇摇头。
咋不给你姐也买一包啊,就恁仨吃!妈妈说。起身从我们带来的黑皮兜里把鸡蛋糕拿出来撕开给了她一个。
娘,这你以后想吃嘞时候就吃点,别光紧着孩子哈。妈妈在姥姥耳边大声说。
嗯,中,我吃。姥姥接过来鸡蛋糕袋子摩挲着。
大奎吃不吃?她立刻看着她最宠的那个孙子问。
大家都笑了起来,刚说自己吃呢,这老太太。
临走的时候我拉着爸爸的肩膀。
咋了?
爸你蹲下我跟你说个话。
爸爸弯下腰。
爸爸我想要芝麻。我对着爸爸的耳朵小声说。要别人家东西是不礼貌的,但是据我所知他们总是跟我家借钱啊,而且他们不是我亲爹娘吗,不然我怎么敢跟爸爸说呢,哪怕是偷偷的说。
那你说啊。爸爸慈爱的看着我笑着说。爸爸都没反对看来这也不算是一件错事。
你们可以给我一点芝麻吗?我抬起头问。
中,中,我给你装点。舅舅赶忙说。
我看到舅妈拉了一下他的衣服。
还得卖钱呢。她看着我说。
我只要够一瓶香油就行了。我说。
好了好了,不要了,恁娘种地不容易,咱家还有香油呢。芝麻得卖钱给你姐你弟买新衣服呢,听话哈。妈妈拉着我的手就走向桌子,把我们来时带的几兜东西一一拿出来放桌上。
拿恁多东西干啥啊,拿回去给俺哥吃吧,他身体不好。舅舅说。
给咱娘拿嘞,孩子也多,给孩子也吃点。妈妈拿出来全部东西拉着我赶快往外走,生怕我再提芝麻的事,他们也没有再提,好像妈妈过去往外拿东西的时候芝麻的话题就终结了一样。
你咋想的跟他们要芝麻啊?回去路上妈妈问。
因为你们说榨的油香。
一路无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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