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意 病

六月的盛夏最是炎热，哪怕医院开足了冷气，却还是闷的很。

走廊光滑的长椅上却缩着一个白衣黑裤的女孩。长袖长裤将这个花季少女包裹得严严实实，像是一朵明明应该盛放却窒息的花。

“这孩子透着一股死气。”

路过的人们都这样想。

搭在脸上的长发乌黑靓丽，却也让人看不到少女的脸。

广播里响起一阵带着电流声的机械音，少女听到了她的名字：

“请患者夏知意到心理咨询门诊就诊……”

夏知意整个人浑身一颤，抬起头往门口的显示屏望去。这才露出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容：

巴掌大的脸，眼睛不大且没有一丝神采，小巧的鼻子下有着一张微翘的嘴唇。

模糊的眼神再三确认是自己的名字后，夏知意缓缓走进了就诊室，每走一步，拿着的单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。

今日看诊的是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女医生，手指在鼠标上快速点动，瞧也没瞧夏知意一眼，就开口道：

“内科推过来的对吧？除了失眠和注意力难以集中还有没有其它什么问题？”

夏知意低着头半天没有动静。“夏知意”女医生的声音尖锐了几分，夏知意这才如梦初醒般抬抬眼：

“嗯……有时候会感觉到周围的东西在上下起伏地动……”女孩的声音像游浮在空中的尘埃，轻飘飘的。

“手伸出来我看看，把袖子卷上去”医生略有些粗暴地一把扯过夏知意瘦小的手腕，另一只手食指顶了顶鼻梁上架着的金色丝边眼镜。

衣袖下，是一道道的疤痕，新旧交错在一起。每一划都是那么深入，仿佛直抵心灵。

医生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：“你做这些和到医院来，父母知道吗？”

夏知意摇头，如果被父母知道了也只会打电话跟爷爷奶奶讨要说法吧？

夏知意是一名留守儿童，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。爷爷是一名受人尊敬的退休老教师，也算得上是半个书香门第。

“好了，你先去吧量表做了，记得下次和父母或者其他家长一起过来。”

夏知意没有说话，再走出门就被确诊了重度抑郁和重度焦虑。

拿着测量结果和药单，夏知意前往药房拿药。

排队时，一个受伤的男孩排在了夏知意身后。脸上多处淤青，有的地方还微微发紫。肿胀的脸看不清面容。

见状，夏知意默默让出位来：“你先吧……”

男孩愣了愣，到是一旁陪伴的家长连续说了几声谢谢。

站在队伍末尾，男孩妈妈的话还是传入夏知意耳中：“你说说，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？我和你爸在店里的工作多忙，还得随时关注你的状态。”

男孩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，哑着声恳求：“妈，你快别说了，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。回家再说好不好？”

夏知意偷瞄向男孩，在她的内心对他同时怀有羡慕和同情。那些伤要说是摔倒导致的，到不如说更像是被殴打的痕迹。

可悲的是连她一个外人都能看出他的谎言。可父母信了。

是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忧吗？或许吧？还是说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呢？一个个想法在夏知意脑海中不断盘旋，最后揉杂为一团。

摇摇混沌的脑袋，将一切抛之脑后。无论事情怎样总之都与她无关了，最后下了一个定义：这样的人还是尽量不要来往。

男孩突然转头迎上了她的目光。对视的一瞬间，夏知意慌忙低头，手不自觉抓紧衣裳。

夏知意不知道的是，男孩也注视着她这个奇怪的女孩许久。

“下一个”负责发放药品的医生声音通过喇叭放出，夏知意这才回过神来，抬头望去早已没有男孩的身影。

身后传来声声抱怨：“怎么这么慢啊……”“到底走不走呀……”夏知意赶紧收回目光将药单递了上去。

医生拿到药单后先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夏知意一眼，再交给另一个医生寻找药品。

“盐酸氟西汀胶囊，每天早上两颗，由于你窦性心动过速，就增加半颗美托洛尔……”医生仔细诉说着药的吃法。

为了让夏知意明白还特地写在了一张纸上。千万叮嘱：“一定要按时吃药，不能私自停药”

因为夏知意不愿意住院接受治疗，所以只能先吃着药，然后每三月复诊一次。

走完这一遍流程，夏知意提着一个药袋迈出了医院的大门。

走出一些距离，她在旁边的长椅下坐了下来。她思考着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爷爷奶奶。

就放在桌上等他们发现？奶奶不识字恐怕不等爷爷发现就被丢进垃圾桶。干脆直接告诉？或许会是一顿责骂吧。如果是这样还不如闭口不谈。

夏知意犹豫着回‘家’，她不想感受那压抑的氛围。所谓的家不再是家，倒更像是一个囚禁夜莺的荆棘牢笼。

牢笼内粘着夜莺的羽毛和血渍，外人却只能看到鸟笼的华美。

或许是命运使然，临近的长椅上，夏知意再次见到了医院里的男孩。只是这一次身边没有家长陪同。

男孩流着汗，用手轻轻扇着风。狼狈肿胀的脸上涂满了药膏，看上去可怜又带着些滑稽。

夏知意瞧瞧四周，不远处有一个小卖部。

“诺，给你一瓶水。”夏知意走到男孩跟前，伸出长衫的手，拿着一瓶冰冻的矿泉水。

似乎是感觉到了这个炎炎夏日，水瓶上出现一粒粒汗珠，映照着太阳的光辉。

“是……给我吗？”男孩此刻的声音很清澈，带着丝丝沙哑。

夏知意咬着唇点头。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用为数不多的零花钱给一个陌生人买水，但鬼使神差的，她就这么做了。

也许是看这个少年与自己有些相似吧。

一具内里腐烂的躯壳，

一只外表损伤的玩偶；

伤口同样繁多，

伤处却截然不同。

“没有别的意思，这水可以冰敷消肿，你也可以喝点……”

心里有些隐秘的期待，但又惶恐着善意被拒。夏知意见男孩久久凝视着自己，伸出去的手下意识回缩。

“抱歉，我……”

正当夏知意准备接受这一份善意被拒绝时，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，似星子划破夜空，留下一段不可磨灭的痕迹。男孩笑着接过了水：“谢谢你啊。对了，你——很可爱。”

夏知意呆愣住了，对上男孩真挚的目光。嘴角也不由扬起一抹微笑。

夏知意到了家门口，看着微微泛黄的木门，将袋子藏在身后，敲响了门。

“请进——”一道略显沧桑而又低沉严肃的声音传来，带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。

夏知意走进了门。屋里爷爷在摇椅上看着书，奶奶则从厨房端出一盘盘饭菜。香味充斥着整个客厅。很美好的一幕，夏知意却感到阵阵寒意。

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？不是说好了十点半准时吗？这都十一点了”还不等夏知意有所动作，奶奶便责怪道。

“我……先回趟卧室……”夏知意耳边嗡鸣声不停，摸索着进入卧室随后关上了门。

隔绝掉了外面的声音，整个世界安静了，只剩下嗡鸣声。

“这丫头，都快吃饭了，怎么还关门。”

“你啊，就少说两句吧，我听着头疼。”爷爷放下书坐到了餐桌前。